“日本新浪潮三杰”筱田正浩逝世，享年9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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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下着小雨，东京的街道湿漉漉的。朋友突然发来消息说：”筱田正浩走了。”我愣了半天，手机屏幕上的水珠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。94岁，算是喜丧吧，可心里还是揪了一下——又一个把日本电影刻进胶片里的老家伙，永远合上了取景器。
记得第一次看他的《恋爱单程票》，黑白画面里穿学生装的少年在月台追火车，书包带子都快跑断了。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叫”新浪潮”，就觉得镜头里那种莽撞的青春劲儿特别真实，不像其他电影里规规矩矩鞠躬的高中生。后来才知道，这部1960年的处女作把筱田正浩一下子推到了风口浪尖，和穿着皮衣搞学生运动的大岛渚、整天拍夫妻吵架的吉田喜重被并称”三匹狼”——他们撕开了日本电影温吞水的表皮。

老爷子最绝的是能把古典戏剧拍出火药味。《情死天网岛》里那对殉情男女，别人都拍成唯美爱情，他偏要让人看见女人脖子上渐渐收紧的红绳，听见木板咯吱作响的声音。近松门左卫门的净琉璃剧本被他拆解得鲜血淋漓，影院里有人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看。去年重映时银座剧院坐满了年轻人，散场时有个穿洛丽塔裙的姑娘蹲在走廊哭花了妆，说没想到江户时代的爱情故事能让人胸口发闷。
要说邪门，《卑弥呼》绝对算一部。原始部落的女王裹着兽皮在火山口跳舞，镜头突然切到现代东京的霓虹灯，看得人头皮发麻。有个拍纪录片的学长跟我吐槽，说这片子考古顾问气得摔了剧本，可筱田正浩叼着烟说：”弥生时代的铜镜本来就能照见未来嘛。”后来我在京都博物馆看见那面国宝铜镜，突然就懂了老头子的疯话——镜面泛着青光，真像能穿越时空似的。
《孤苦盲女阿玲》的拍摄花絮特别有意思。饰演盲女的岩下志麻当时还是新演员，筱田正浩让她在开拍前蒙眼生活两周。结果这姑娘半夜撞翻道具被送医院，第二天裹着纱布非要继续拍。最后成片里阿玲摸到恋人脸上的刀疤时，手指头都在发抖——那是真疼出来的演技。去年NHK做纪念特辑，80岁的岩下老太太说起这段还直拍大腿：”那个疯子导演！现在谁敢让演员这么干？”
有件事特别戳心窝子。2019年东京电影节放他修复版《暗杀》，放完发现第一排坐着个戴口罩的老头子。观众认出是筱田正浩，全场起立鼓掌十分钟。他摆摆手说：”别这样，我就是来看看当年没处理好的那个转场。”后来才知道，他是从医院偷跑出来的，护士举着吊瓶在后面追。这倔脾气，跟他镜头里那些撞得头破血流的主角一个样。
去年在神保町旧书店翻到本发黄的《电影旬报》，1965年的专访里筱田正浩说：”小津老师总让我把摄影机再放低三寸，可我就想拍人从高处摔下来的样子。”现在想想，他这辈子拍的哪是什么历史剧文艺片，分明是人在时代悬崖边摇摇欲坠的瞬间。那些奔跑、坠落、燃烧的身影，都变成胶片上的划痕了。